雨是从7月29日晚开始下起来的,到8月1日下午,已经超过70个小时。最大的时候,雨水迎面泼过来打在脸上睁不开眼。

受台风“杜苏芮”影响,7月29日20时至31日22时,北京多地出现特大暴雨。最大降雨出现在永定河上游的北京市门头沟区。短时间内的暴雨令永定河河水陡涨,7月31日11时,“永定河2023年第1号洪水”形成。


(资料图)

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是国家四大重点防洪江河之一,也是京津冀区域重要水源涵养和生态保护的廊道。因为携带泥沙量大,它被称为“小黄河”。

在被暴雨侵袭的门头沟区潭柘寺镇,一位70多岁的村民感慨:“没见过这么大的水。”高处流下的雨水裹挟着泥沙,湍急地流过路面,树最先倒下,接着是被洪水掀翻的轿车和被冲垮的房屋。

8月1日,潭柘寺镇平原村附近,路旁有被水冲毁的汽车和倒伏的树木。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摄

救援和抢险一直在进行。潭柘寺消防救援站的队员接到求助,赶到潭柘寺镇南辛房村口后才发现,去往村里的道路早已被洪水覆盖,只能利用绳索搭建生命通道。

洪水顺着山势向下奔去,7月31日晚上开始,丰台区永定河管理所副所长,也是京原路漫水桥永定河右堤堵口的技术负责人丁洪伟,就一直守在永定河上游末端——京原漫水桥南侧。

面前的永定河水滚滚向下游而去,脚下是为防水倒灌筑起的沙袋堤坝,一层、两层、三层……逐渐增高,身着橙黄色救援背心的武警官兵们不停地从百米开外装沙、运沙,时不时抬起胳膊抹一把额头,不知道擦的是汗还是雨。

8月1日京原漫水桥,武警北京总队官兵正在装填、搬运用于筑堤坝的沙袋。新京报记者 熊丽欣 摄

“被翻了个底朝天”

位于永定河上游的门头沟区潭柘寺镇,遭受了暴雨的强烈冲击。

水冲毁了部分路面、围墙和便民桥。潭柘寺镇南辛房村附近的路“被翻了个底朝天”,部分民房被冲毁,超过30厘米的淤泥堆在一边。路旁不少树被连根拔起,歪倒在路两侧,原本深埋地下的水电线路断成两半,暴露在外。潭王路旧线旁边,一农家乐前停放的7辆轿车被水冲走,正东倒西歪地躺在排水沟里。

“没见过这么大的水。”70多岁的潭柘寺镇平原村村民肖女士说。

在她的印象中,7月31日8点多,下了两天的中雨突然变大,屋顶彩钢板被雨打得“哗哗”响,窗外的积雨像瀑布一样从房檐落下。肖女士把门轻轻打开一条缝,已经没过家门前台阶的泥水,一下就流进屋里。她赶忙关上门,和丈夫取来沙袋堆在门前,防止泥水冲进来。

大雨持续了将近4小时,水流也越发汹涌,将肖女士家门前的盆栽、木料全都冲到50米外的马路上。

持续的暴雨让平原村在7月31日彻底停电停水,直到8月1日,村内逐渐通水,但电还未接通,通信信号也变得很差。8月1日下午2点多,雨停了,但黄浊的泥水依然不断流过路面。

8月1日,潭柘寺镇潭王路旧线旁的排水沟内有被水冲毁的汽车。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摄

一些村民被困在村里。他们多为年纪较长且行动不便的人员。当7月31日上午潭柘寺消防救援站的队员试图进村救援时,却发现去往村里的道路已经被洪水覆盖。

经过安全评估,消防救援站指挥员选派了3名指战员,在做好个人防护后,携带安全绳,徒步涉水到达村口,搭建绳索救援通道。随后,其他指战员携带救援装备沿着救援绳索走进村里。

在确定被困人员数量后,消防指战员和村委会工作人员将受困的村民逐一引导到村口。

出村的路并不好走。有的地方水流湍急,老人行动不便,消防员就为他们穿戴好防护装备、放在两节拉梯上固定,用肩膀扛着他们蹚出危险地带;还有老人行走缓慢,也担心山洪冲毁家中的物品,消防员就小心搀着他们,不停安抚;一些小路非常狭窄,地面湿滑,老人只好紧紧抱住消防员的脖子。

26个小时过去,潭柘寺消防救援站最终在南辛房村地区共营救被困人员49人,疏散120人。为了安置受灾最严重的南辛房村灾民,潭柘寺镇政府开放了潭柘寺中学14间教室和办公室,已入住了200多人。

8月1日,潭柘寺镇潭王路旧线旁翻倒的汽车和树木断枝。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摄

“守门”

洪水顺着山势向下奔去,7月31日晚,滚滚河水漫过京原漫水桥,倒灌进城区。

这晚开始,永定河管理所丰台所副所长丁洪伟一直守在桥边。这里是永定河上游末端,也恰好是门头沟区与丰台区交界处,为了防止河水继续漫灌进入丰台,淹没城区道路,他必须要守住这里。

压力非常大。

7月30日,永定河上游的北京市斋堂水库提前进行了预泄洪,永定河河水持续暴涨。7月31日洪峰形成后,北京市第一次动用了1998年建成的滞洪水库蓄洪,最大限度发挥蓄洪调峰作用。但洪水还是冲上了漫水桥。这座建设于上世纪60年代的桥,是连接丰台区和门头沟区的重要通道,建设之初受限于技术水平等因素,桥面和路面持平,低于永定河堤坝,永定河水量猛增时,水会漫过桥面继续流过,因而叫做漫水桥。

不过,这已经是近些年难得一见的场景。全长747公里的永定河,流经北京市境内门头沟、石景山、丰台、房山、大兴5个区,长度170公里。在2020年夏季以前,它的部分区域已经常年没水,整体断流。

2016年《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总体方案》印发,永定河治理正式开启。由于多年干涸,永定河生态严重退化,部分河段甚至不具备河流廊道的基本形态。为此,永定河治理之初,开始探索大流量脉冲试验。2020年,断流25年的永定河实现全线通水。

此后,流经城区的永定河,成为北京城一道景观,是居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直到7月末,它汹涌而来,裹挟着泥沙的浑水翻滚得让人害怕。“从没见过它这个样子。”丁洪伟一位在永定河边工作了40年的同事说。

8月1日下午,京原漫水桥上的情况。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42岁的张贺伟对抗洪救灾并不陌生,20岁出头时他在武汉当兵,长江边的城市,遇到雨季总会有几次大小不一的洪涝灾害,每年他都会参与救援,扶老携幼脱离被困水域、大水过后清理城市淤泥……在他看来,洪水是南方城市才会有的现象,不属于北京。

这种观念第一次被打破是2012年。那年7月21日,北京发生了特大暴雨,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洪水的逼近,但那一年,他刚刚从部队转业回家还没参加工作,门都没出在家里躲着雨。抗洪救援干得久了,他逐渐小心翼翼。

后来,他到了门头沟河湖事务中心工作。这次北京洪灾,他站在了一个危险的地方——京原漫水桥南侧,武警官兵们正在搭建的堤坝上。

和丁洪伟一样,他的工作是看着这条河,别让大水倒灌进丰台,他所在的位置,虽然是永定河在门头沟区的最下游,却是整条河的上游。

张贺伟介绍,门头沟区98.5%是山地,只有1.5%平原,山区共有 66 条河,永定河是最大的一条。平原区有6条沟道,是景观沟道,大多来自于人工蓄水,但山区的河基本上是季节性的,丰水期雨水顺着河道下山,绝大部分河流都又汇到了永定河里。

因此,每年汛期到来前,劝阻沿线村落百姓远离河道,成了张贺伟和同事们的规定动作。近些年,安全起见,有些村子因为坐落在河道边而整体搬迁,没有搬迁的村落遇到河流丰水期,在必要时,村民们也会被水务部门劝离,暂时搬到亲戚家或者是集中转移。

张贺伟说,此次暴雨来袭,水来得太急。尽管前期已经做了充足的预告和准备,但大自然显然没有留给人们太多时间。

8月1日,丁洪伟(左一)和同事巡视漫水桥。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筑堤

与丁洪伟和张贺伟一起赶来“守门”的,还有200名武警北京总队的官兵。

7月31日晚上10点半,他们接到任务,到京原漫水桥南侧桥口,筑一道长50余米、宽8米、高3米的堤坝。枯水期时,京原漫水桥桥下可以停车、过人。但这些对于武警官兵们来说,都只存在于描述中。

当晚11点多,他们抵达这里时,“目光所及全被水淹了”。倒灌的河水已经漫上了数米高的京原漫水桥,向南流到约150米外的路口,积水约1米,深及腰部,淤泥厚得和雨靴一样高,黏糊糊地粘住双腿,官兵们只能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肩膀,一点点向漫水桥挪动。

铁锹、沙袋、探照灯正在被陆续运过来。雨还在不停下,视线也模糊起来。等不及所有的救援物资到齐,200多名武警官兵开始分工行动。

8月1日凌晨,武警官兵连夜奋战,在漫水桥堆起堤坝,防止永定河水倒灌进入丰台城区。受访者供图

就着探照灯和手电筒,一铲接着一铲,成堆的沙石被分装进白色的编织袋,沙土吸了水,重达五六十公斤,由武警官兵们运到400米外的桥口。

装袋也有要求。一位战士解释,袋子里的土要比较满、比较实,每层袋子跟袋子之间要交织错开,垒成阶梯状,这样阻力才足够大。最上面一层覆上一层防雨膜,堤坝才更为牢固。

接下来的10多个小时里,武警官兵们来来回回装袋、搬运,数不清走了多少趟。据武警北京总队机动第三支队二大队六中队排长张武回忆,8月1日凌晨1点、3点、4点接连下了几场大暴雨。情况最凶险时,倒灌的河水直接蹿上了腰间,湍急的水面下,是近30厘米厚的淤泥。“那时候我们只能相互搀扶着才能保证不摔倒。”

一夜奋战,张武的双手早已泡得发白,有的人手掌磨起了水泡,有的人脱下靴子倒出一摊溢进去的水,头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8月1日凌晨,武警官兵连夜奋战,在漫水桥堆起堤坝,防止永定河水倒灌进入丰台城区。受访者供图

特殊的建军节

据水利部公众号消息,永定河卢沟桥枢纽8月1日11时流量2500立方米每秒,此前,丁洪伟和同事做脉冲实验测量日常永定河水流量每秒钟500立方米。

8月1日14点44分,据北京丰台微信公众号消息,根据防洪工作需要,永定河正在开闸泄洪。丁洪伟预计,下午3点多,洪峰会经过京原路漫水河。时间慢慢逼近,河中水雾弥漫,能见度已经不及桥中央,河水奔腾呼啸,战士们也加紧了搬运沙袋的速度。

这时,已经是张武奔走在救灾一线的第38个小时。计划中3米高的堤坝已垒到一米七的高度。“基本能确保河水漫不进来,但灾情仍存在不确定性。”张武告诉记者,筑建完整个堤坝,可能还需要一夜的时间。

8月1日京原漫水桥,武警北京总队官兵正在装填、搬运用于筑堤坝的沙袋。新京报记者 熊丽欣 摄

这是张武第一次参与洪涝灾害的救援。200人里,超过九成官兵第一次实际参与抢险救灾,他们当中还有很多“00后”,平均年龄在20岁-22岁。在出发前,大队长于洋就告诉战士们“安全第一”,保护好自己,也是完成抗洪抢险任务的一部分。

“你看这座桥”,于洋指了指漫水桥与岸边一处金属接口,“过了这个接口,下面就是河水,空心的。我告诉他们,为我们自身安全,绝不能跨过去。”

在修筑堤坝的十几个小时里,武警官兵分为两组轮流作业,每六个小时互换一次休息,但平均每人也只能休息两三个小时。“体力消耗太大了,一躺下就会睡着。”一名士兵说。

水势始终不减,他们依然不敢放松下来。于洋和其他几名干部不敢离开一步,他们站在堤坝上,一面看着身后湍急的河面,一面盯着眼前年轻的战士,时不时扯着嗓子给疲惫的战士们鼓劲。

于洋经历过2012年“7.21北京特大暴雨”。他所在的单位那次救灾的任务是雨后清理淤泥,记忆中城市街道满目疮痍,但他们是干劲十足的,为了让城市尽快恢复活力,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们持续挥锹,苦干了十几个小时。

自那以后,每年主汛期到来前,他们都备勤备战,开展防汛救援演练,制定救援方案,整装救援设备,但所幸,从2012年至今,他们从没被“启用”过。今年,根据气象部门的预报,准备工作比往年更加充分,除去已有的规定项目外,他们还配发了冲锋舟,以备不时之需。

8月1日,经过一夜奋战,官兵们的手掌已经磨出水泡。新京报记者 熊丽欣 摄

灾难现场远比训练演习时残酷,在实战中,“一切都是未知的”。坑坑洼洼的小路和捉摸不定的天气,都为这次任务增添了极大难度。永定河水就在眼前奔过,湍急、迅猛,裹挟着树枝、泡沫和游乐场里的塑料玩具向下游滚滚流去,刮倒了一根电线杆、淹没了大部分桥桩,腾起朦胧的水雾,让人看不清对岸的状况。

如果没有这场洪水,武警官兵们会在8月1日建军节这天一起庆祝属于他们的节日,聚餐、办活动、放半天假。洪水打破了他们的计划,但也让这一天变得格外不同。“能在抗洪一线过建军节,对于我们来说更有意义。”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左琳 熊丽欣 丛之翔 彭镜陶 实习生 王浩霖 吴依晨 宋漪静

编辑 刘倩 校对 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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