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好雨,南秦河的水像烧溢了的锅,哗一下子泛着白浪溢满整个河床。


【资料图】

这个夜晚,哗啦啦的河水整夜不息,仿佛在虎子的耳畔流淌。枕着这喧闹声,虎子睡得格外踏实。早上被羊的咩咩声惊醒,拉开大铁门,走进院子,再打开栅栏门,门还没开圆,羊儿争先恐后一溜带串地挤出门,四蹄轻巧地一点一点,便奔上大路,不一会儿,爬上对面的山坡,给这翠绿翠绿的锦缎点缀上白色的花朵。

水泥路面潮潮的,靠河一边,河水卷着白色的浪花,一浪一浪又一浪。河边的水草有的半个身子跌在水里,随着水波一起一伏;靠坡一边泥土濡湿,散发着山里独有的雨后清甜味儿。土里长出的花花草草有的把露珠储藏在头顶细小的毛茸茸的花瓣中,有的藏在枝叶间,像一个个易碎的梦,手轻轻一碰,湿了掌心,不一会儿便了无痕迹。拐上上山的小道,看着一个个羊儿乖顺地低头吃草,虎子扔下鞭子,拿起镰刀,拣草厚处割草。

当羊倌半年多了,每个日子从吆羊上山开始。割草、放羊、清理羊圈,皱纹里填满一道道黧黑,手粗得能挂衣裳,一双黄鞋蹬到底,裤脚上老是沾着泥巴草屑,虎子的脚底越踩越实,脚步也越来越轻便。

那清凌凌的南秦河水哟,埋藏着过往的故事。那年,虎子下岗了,下岗的虎子才30岁,正是朝气蓬勃、一心大展宏图的年纪。没了厂子的约束,虎子更想活出个人样儿来。下岗第一年,他到南方去贩大葱,年前拉回一大车,自己和司机三个人熬死熬活卖了半个月,中间的烧了,外面的蔫了,那年过年,亲戚每家都有一大捆,吃得连厕所都是生葱的呛味;第二年冬,他贩橘子,买了几十个又粗又高的竹筐子,车厢内底下一层,上头一层,到了地方,卸下来一看傻眼了,下层的橘子被压成又瘪又破的小黄皮球。卖完最后一批橘子,虎子出了城,一个人回到南秦河边破旧的老房子里,白天蜷在土炕上睡觉,晚上走到河边,听着水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那时,对面还是一座石头山,一车一车的石头拉出沟,在路上扬起一道道尘沙,开石场的老板不是醉醺醺,就是牛皮哄哄地指挥人。南秦河像生了病,河里常年泛着灰黄的白沫,两旁的水草叶子上落着一层灰,耷拉着头蔫不拉唧。第三年的秋天,他听从亲戚的意见,在老家收柿子捏柿饼,南山北山、孝义、黑龙口,拉回好几吨柿子,天公也作美,秋风秋阳通力合作,把一个个刚削皮十多天的柿子变成了晶莹透亮的小柿球,专等着上缸潮霜呢。那日傍晚,临近河边的三婆大喊一声,不得了啦,发大水啦!虎子,赶紧抢柿饼。说着,抓起个笼就往河边跑。虎子从没见过南秦河这么凶过,浑浊的河水怒吼着汹涌而下,瞬间漫上河堤,扑到路上,一路挟裹着河滩上数不清的小柿球、石头、烂树枝,浩浩荡荡、气势雄壮地直奔村东而去。三婆提着个笼,笼底有十几个小柿球,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不顾自己的湿鞋湿裤子,朝着虎子凄惨地喊,老天爷啊,这可咋办哩?

从那以后,虎子安心地待在州城,当保安、打零工,日子一过一天又一天,一过一年又一年。老家离城很近,他却极少回去。偶尔看到陕西七套致富节目的村民养羊,他也偷偷地拿张纸写写画画,可一被妻子看见,就被撕成碎末,并恶狠狠地警告他,让他断了念头。

翻过五十五,虎子从环卫工的岗位上退了下来。一闲下来,却觉得哪儿都不舒服,城里的天老是灰蒙蒙,让人觉得憋气;他觉得城里的空气不好,不抽烟还老咳嗽;城里的水也不好,一股子自来水管的塑料味儿。

回家。他没听任何人的劝告,卷了铺盖卷儿回到老家,一头扎进山沟里。挖井、盖房、平场院、建羊圈,一年后的春天,山上草儿青青时,咩咩乱叫的羊儿进了虎子新建的羊圈。山沟里,阳光暖暖的,虎子的心也暖暖的。

从春到秋,羊儿健壮肥硕了不少,有几只母羊生出了小羊羔,追着母羊满山跑,有时还故意作对似的,在他的喊声中越走越远,走走停停,不时地回看他。

傍晚下山时,羊儿比虎子还跑得快,一个个哒哒哒哒地跑到他前头,等不得他开门,便爬上山壁,翻过院墙,在羊圈里喝水,舔盐,嬉戏。气喘吁吁的虎子开了门,总要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眯着眼,看着羊儿打闹。歇够了,拿起桶,到南秦河里提上一桶清凌凌的水,倒进羊儿饮水的石槽里。

秋来了,地里的庄稼成熟了。黄的豆秆,绿的红薯蔓,散落在地里莲花白的外叶和萝卜缨子,都是冬季上好的羊饲料。虎子的小三轮车在地头突突个不停,还不时有乡亲拦住他的车——来把我地里的拉走。虎子笑着应声,谝两句闲传,说句谢承话,一一包揽。

妻子在门上挂起了火红的辣椒串,一串一串的柿饼吊得像珠帘。车到门口,妻子上前帮他卸下车上的东西,看他在落日的余晖中站在河边擦洗脖颈,边捏柿饼边笑着说:“这一冬,羊有了饲料,你也有零嘴儿了!”

本文来源:商洛日报作者:吕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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