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青”们在社教活动中为小学生们讲授文物的传奇历史。
71岁的罗建(左三)被“六朝青”称为“宝中宝”。
当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博物馆时,博物馆的志愿力量也日益彰显。在国家文物局、中央文明办公布的“2022年度全国博物馆志愿服务典型案例”中,南京六朝博物馆的“六朝青”志愿服务项目成功入选。2月21日,记者走进六朝博物馆,探访“六朝青”志愿力量助力博物馆发展的创新和实践。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10:1!
博物馆志愿者招募如此抢手
“六朝尚青。这里的青,指的既是六朝青瓷的颜色,也是六朝人崇尚青山绿水的自然审美取向。所以我们这个展厅,没有一堵实体墙,竹帘轻垂,似断非断;绢纱曼妙,似影非影,营造出一个江南园林的春夏秋冬……”走进位于六朝博物馆二楼的“六朝风采”展厅,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传来,71岁的志愿者罗建正在给观众进行专业演讲。
刚回到休息室,她的电话又响了。“今天是周二,平时也没这么忙,赶巧了。”几轮电话联络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记者解释,“一所小学的老师和家长,打算带孩子来馆里参观,想打听下具体的手续怎么操作。”
2014年8月11日,六朝博物馆“开张”。那年春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了六朝博物馆的“招募令”。
“招募令上说得很清楚,他们这次只招社会志愿者,年龄限制在22—60岁……”
当时62岁的罗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勇敢”地寄出了材料。她很早就想做义工,六朝博物馆志愿者的招募一下子“戳”中了她,“为了让自己的专长退休后不至于废掉。”罗建此前是高校老师,教的是古代文学专业。让她兴奋的是,这次应聘她顺利过关。
“你知道都是什么人来给我们培训吗?六朝博物馆馆长胡阿祥老师、南大历史系博导张学锋老师……”因为博物馆很快就要开馆了,跟着“大咖”学习、成绩优异的几位“六朝青”获得提前“上岗”的资格。包括最年长的罗建,以及年纪最小的万庆。
来到馆里,他们撞上的第一个难题就是讲解。“那个时候的解说词不像今天都有固定的范本,得靠自己拓展。”1992年出生的万庆是历史爱好者,当时刚刚大学毕业,六朝博物馆的志愿服务成了他的第一份“工作”。他清晰地记得,离开馆还有不到一周时间,负责三楼“六朝人杰”展厅讲解的他,拿到手的解说词上还都是“点点点(省略号)”。
争分夺秒的急迫感,反而激发了他们身上的巨大能量。“大半夜我们都还在互相打电话,商量这儿那儿应该怎么讲……”罗建回忆,虽然自己有专业基础,做一个讲解,“不知道要翻多少书以后才敢跟别人说”。
第二个挑战很快又来了。2014年南京办青奥会,六朝馆里涌进了世界各地的观众。“那时候每天早上8点半准时进馆,闭馆了才回家,忙得不得了,恍惚间觉得,我根本不是志愿者,我就在这里上班。”万庆说。
忙忙乱乱又风风光光的志愿者“首秀”,也无形中奠定了这个团队的基因——那就是他们可以全员讲解,这在全国博物馆系统中很少见。
定稿、背稿、行云流水的讲解……对于半路出家的志愿者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是历史小白!”退休两三年的徐坚,曾是东南大学无线电专业的高才生、电力部门的业务骨干,可是却不怎么懂文史知识。从一开始的“死记硬背”,到成为月度之星、年度十佳,她“蜕变”的秘密就写在几大本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中。当“小白”拿出年轻时的学霸气,一遍遍跟着讲解高手听课,一堂堂参加大咖导师的讲座,一次次修改自己的讲稿,还有什么关闯不过去?
博物馆里除了常规展览,也会有一些“临展”,接到这样的讲解任务,对“六朝青”们来说,既是挑战,又是机遇。
难的是,由于临展的丰富性,可能今天面对的是丝路的彩陶艺术,下一个展又是南京的十大考古发现。“没有金刚钻还真揽不了瓷器活,怎么办?学呗!当上‘六朝青’,总有种‘追’着知识跑的感觉,有时候从观众的一个提问、一个反馈中,也能习得更多。”罗建说。
从文化单位退休下来的张晓刚曾经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去青海西宁市博物馆新馆,为“风雅六朝——南京六朝历史文化展”做开幕讲解。候机、晚点、转机、延误……他顾不上这些,一路查历史背景,丝绸南路从六朝建康出发与丝路孔道西宁的奇妙关联;查文物信息,出土地点、文物要素、文化价值……到达西宁时,已是傍晚时分。得知博物馆尚能进入,他拖着箱包,直奔而去:对照大纲,穿行在展柜展板间,迅速设定一条讲解主线,选定重点文物,初拟讲解内容,经过一个几乎不眠之夜,他行云流水般完成了一小时的讲解。
截至目前,“六朝青”规模达到97人,累计服务时长近10万小时,志愿讲解服务7000余场。其中,年龄最大的罗建累计服务时长高达3071.4小时,相当于在所有开馆的日子里,每天讲解一场。
“现在我们招三四十名志愿者,报名人数就高达四五百人,录取比例甚至达到了10:1以上。”六朝博物馆公共服务部主任李舟说,“六朝青”的讲解认可度很高。
比如来自故宫博物院的一位同行在听完“六朝青”的讲解后,直言自己“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馆,因为一座馆爱上一座城”。
博物馆都有专业的讲解员,为什么志愿者的介入如此重要呢?罗建说:“今天观众走进博物馆,已经不再满足于走马观花式的浅游,他们需要与面前的文物产生深度连接。”不停揣摩、随时补充,面貌更为丰富、角度更为多元的志愿者讲解,可能更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用个体“宝藏”
滋养“博物馆+”
如何释放博物馆无穷的力量,让文物“活起来”?带着自己人生“宝藏”的“六朝青”,成为连接博物馆和大众之间的“桥”。
“很多人问我,这些视频是怎么拍出来的?”去年,志愿者们操刀的《我叫“六朝青”——请到台城来》系列视频节目收获好评。历时8个月的时间、13期系列视频,向网友普及了一系列六朝历史。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除了镜头里的主持人之外,现场就只有一个人负责拿手机拍摄,还有一个人负责打光,手机拍摄的还要负责后期剪辑。”罗建笑着说,“六朝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和专长,所谓新型博物馆志愿者的“新”也就是从这里生发出去的。
以“六朝馆”微信公众号为例,这里面就有不少“六朝青”的个体印记。除了制作视频节目,文笔好的“六朝青”会撰写文章,介绍六朝馆馆藏文物的前世今生,和六朝馆来来往往的人物故事;摄影好的“六朝青”则“咔咔咔”,用他们的镜头记录下六朝古都之美、六朝博物馆之美、“六朝青”之美、六朝观众之美……
已经69岁的吴宪扬,退休前是省级机关一位处室负责人,现在是“六朝青”的摄影志愿者。“令人难忘的是2021年7月,社教活动团队在文保单位李文忠墓等处踩点。高温烈日下,年轻人都吃不消,吴老师全程跟拍,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六朝博物馆一位工作人员说,当时周围人并不知道,他曾动过两次大手术。能吃得这一份辛苦,用他自己的话说:喜欢,有意思!
另一边,已经开展了一年多的“六朝青”博物馆课堂进社区(校园)志愿服务项目,“激活”了从中学退休的骨干教师皇甫素红。
2021年秋天,与六朝博物馆牵手馆校共建的南京长江路小学,急需开设六朝文化进校园课程。希望每周一课,时间覆盖两个学期。以皇甫素红为组长的老教师们,通力研究,将纷繁复杂的六朝历史、丰富精美的馆藏文物、长江路小学所在的六朝台城核心区等文化元素,综合划分为清晰明了的“六朝台城今何在”“饭稻羹鱼好江南”“褒衣博带简而丰”等16个课题,并设计了教师讲授、师生互动和手工制作等不同教学形式。
“皇甫老师工作的样子,太专业了!”一位刚刚加入不久的“六朝青”感慨地说,参与这个项目的老师们要集体备课,编写讲义,制作课件,一堂课分为几个部分来讲,每个部分的教学怎样开展,每个细节都有规范化的操作细则。
“光有这些还不够,我们还要试讲,打分合格了才能走上小学的讲台。”如今这个项目不仅被“移植”到更多的小学,还通过线上形式与孩子们“见面”了。
“从幼儿园到高校,各个阶段的老师都有,且全学科覆盖。”“六朝青”工作委员会的老师说,上课时需要动手制作的城墙模型,由物理老师上手打造;需要制作制剂,就让化学老师来。
来自科研机构的外语人才还在馆里的外语导览和外宾接待中发光发热。“2018年南京名城会,重磅召开了首届博物馆馆长论坛。一家国际知名博物馆馆长在参观完‘六朝’后对提供英语服务的志愿者说:我想请问一下,您真的不是历史专业的吗?”罗建回忆起小伙伴们的“高光时刻”如数家珍。
如果说,一丝不苟地“复刻”,让走进校园的博物馆课堂“出彩”的话,那么包含一场讲座(或一次走访)、一场微展览、一场社教活动、一次博物馆参观等“四个一”的社区行,则让来自各行各业的“六朝青”们有了更多发光发热的机会。
比如,来自江苏省演艺集团的京剧老生演员李舒不愧是个“角儿”,讲起六朝文史来有板有眼,声腔抑扬顿挫,他还把京剧里六朝时期人物脸谱知识讲授和现场脸谱绘制活动加入到社区活动中,让人们感受中华艺术瑰宝的魅力。
这些社会志愿者在各自的专业里深耕多年,当他们走进博物馆的时候,带来的不光是岁月的积淀,还有各自不同的职业背景、思维认知。他们身上的多样性,也赋予“博物馆+”更多可能性。
随心所欲不逾矩:
学习与生长
“六朝青”成为一个全国现象后,来交流学习的同行越来越多。
兄弟博物馆的志愿者负责人看着“六朝青”志愿服务社里近百个高矮胖瘦、五颜六色的水杯后说:“一看就知道这博物馆的志愿者都是实打实的。你们的招募怎么那么火爆?”
和志愿者对接了十几年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李舟认为,这里面既有大环境的原因,长三角地区经济发达,社会文明程度较高,所以相对于全国很多省份来说,志愿氛围更好。也受益于六朝馆的“地理位置”,“我们馆在市区中心位置,四通八达,交通便利,志愿者来来往往比较方便。”
但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这群非博物馆正式员工,形成真正的凝聚力?
罗建曾经举过一个让她感动的例子。在六朝馆五岁“生日”这个大日子,馆方没有做任何的庆祝活动,而是为志愿者们专门办了一个展。“那天我一进大厅,就看到了位于正中央的志愿者风采特展,馆方悄悄地、有心地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
“我们是服务志愿者的,不是管理志愿者的,这是我们的理念。”李舟说。
六朝馆对于“六朝青”的尊重,恰恰体现在各种严苛的要求上。比如,馆里规定,“六朝青”每年服务总时长要在60个小时以上,且保证每月至少服务两次,每次不少于2.5个小时。
“当然评判模式不是单一的,写文字、拍图片、做视频、策划活动,都会有相应的积分。如果我们当年招募新志愿者的话,3月是报名期,4月是面试筛选期和简单的培训期,通过的人还要有四个月的试用期,然后9月份是我们新老志愿者一起的考核期,过五关斩六将,10月份才会签服务合同,而且是一年一签……”“六朝青”们虽然表示“鸭梨山大”,因为通过不了就会被“劝退”,但在积极忙碌的准备中又乐在其中。
“随心所欲不逾矩。随心所欲,说的是我们来做志愿者是出于我们的心愿,出于我们的一份喜爱;不逾矩,是我们知道这是一份严格的工作,只不过没有收入而已。”从62岁到71岁,年龄最大的“六朝青”纪录,每年都被打破一次,但纪录的创造者却始终是罗建。
罗建告诉记者,她曾接待过一个外地来的团队,对方得知他们做这么多工作没有报酬时,说了一句“好在你们都是有闲有钱的人”。罗建当时就笑了,“医生、护士够忙的了吧,在我们的团队里有不少其实很忙碌的人。”比如,2014年加入的邓增萍,是南京市中医院一名普通的护士,三班倒的工作节奏,使她可以抽时间去博物馆进行服务。
“有钱?万庆做志愿者时还没有找到工作呢,所以做志愿工作,更重要的是有心。”馆方每年安排的春秋两季的业务培训、不定期的内部沙龙、兄弟馆的参观交流……都让“六朝青”始终保持学习的姿态,不断生长,拥抱当下和未来。
“六朝青” 没有一分钱报酬,有且只提供给他们一份工作餐,还仅限于上午服务结束的志愿者。还要像上学一样不停考试拿积分,还要不停参与活动,为什么大家还踊跃参与?
“在临床工作久了,见多了生老病死,我常常想:生命如此短暂,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于是,我选择了学习,到博物馆当志愿者是一种学习,和博物馆里的游人交流也是一种学习。”邓增萍说。
“给别人讲解时,真有种把怀里的宝贝往外掏的成就感、价值感。”罗建说。这种“分享”起码包含了两个维度,一是你肚子里真有“宝贝”,第二个,你掏出来的时候要让别人也觉得它是个“宝贝”。
——就像他们的群名:“六言六语——多读书”。永葆学习的姿态,是“六朝青”们的不竭动力。
这两天,博物馆里春意正浓,新来的一批志愿者又身穿代表六朝的青色马甲,穿梭于馆内的各个角落。“六朝青”的故事还在继续……
本报记者 陈 洁